【建言 ▏对话李振宇】：一个想追求“唱腔”的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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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16, 2023 10:1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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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言】：建其筑，言其道，Roca艺术廊联合建筑档案，推出的全新子栏目。通过视频，图像，声音多重方式展现，聚焦在场的设计言论。专注于城市现象的研究与持续化讨论，结合城市观察者与建筑思考者的洞察，同筑在场设计，共享建设新知。

李振宇是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博导、原院长，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上海市建筑学会副理事长、上海市杰出中青年建筑师，也是《建筑学报》《时代建筑》等期刊编委，兼任柏林工大客座教授等职。主要研究领域为住宅区规划和住宅建筑设计、外交建筑设计、中外建筑比较、共享建筑学等。近年来出版著作《空中读城》《柏林住宅》《城市住宅城市》等8部，发表论文80余篇，主持国家级科研项目4项。

▲宅语

不同人生节点相同建筑道路

作为建筑人，我有很多重要的人生节点。第一个节点是我在同济大学读本科的时候，我和同学创建了青年建筑学会。在这期间锻炼了我的交流能力以及对待问题能否形成个人看法的能力。

第二个节点是我跟着陈从周先生读研究生，学中国古典园林。陈先生说，园林就是诗情画意，要因地制宜、动静结合、小中见大、步移景异。这对我的生活、思想、设计产生直接的影响。研究生毕业后，阴差阳错到了同济大学室内设计公司做了两年副经理。这和我原来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要到北京路买建材，要跟装修公司的老板谈价钱，要去工地看桌子、门头、吊顶的做法，一下子从云间落到了凡间。这为我后来入世地看待建筑问题打下了基础；我考一级注册建筑师时一把就过了，信心大增，从此对于建筑设计开始跃跃欲试。大概在96年、97年的时候，我开始和搭档郑士寿老师做各种各样的设计，我们做的第一个商品住宅是上海的莲浦花园，一炮打响。两年以后又在福州做了天元花园，更受大家的欢迎。在这个过程中我积累了很多经验，包括设计怎么和社会、需求相结合。

▲青岛湖光山色，2001-2002

合作者：蔡永洁，王志军等

接着我在柏林工大学了两年，这个两年对我后来轨迹的影响很大。我的老师叫彼得·海尔勒，他给了我很多的帮助，我学到的最有用的一句话就是“类型学的贡献”。做建筑师要尽量去探究类型学的贡献，思考如何把自己对空间、对形式、对功能的理解融到作品当中。那时候我如饥似渴的学习，在柏林就看了800个项目，然后到其他的欧洲城市看各种各样的建筑，这是我吸收营养的过程。2001年我回到同济担任院长助理，促进中外建筑教育的交流，在不知不觉当中吸收了很多的养分。

第三个节点持续了20年。这期间我是国际教育交流的参与者，做了五年同济大学的外事办主任、近七年的院长。虽然没有很多的时间在设计的第一线，但是我拥有了一个广阔的平台和视野，和许多著名建筑师进行了近距离交流。

▲浦江三林动迁房城市设计，2017合作者：卢斌、宋健健、朱怡晨等

还有几个作为建筑师的节点，一个就是我2001年开始跟蔡永洁和王志军合作工作室，合作了九年。到了09年开始跟我的博士生、硕士生做业余建筑师的工作室，遇到有趣的内容就做，保持建筑设计的运动量。到了18年、19年，我想发展一个新的方式。于是请了多位全职业建筑师加入工作室，请成立老师担任首席顾问。我觉得他们像磨刀石，让团队变得更加锋利。职业建筑师要想办法用聪明才智，用自己对建筑的感觉和通达世事去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最后找到一个解。

▲青岛长春花园，2001-2002合作者：蔡永洁，王志军等

这是近年来的一个转型，新的工作室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体系是一个设计团队加一个研究团队；研究团队包括邓丰副教授和十多位博士后、博士生、硕士生。研究团队会对有意思的话题、研究对象进行讨论；设计团队会参加大大小小的不同项目设计。我们最近做的海南国际教育园区，有各种各样的建筑类型，与同济设计院的各个所各个院合作，可能是结构、机电、市院、商业院、市政院、景观院、都市院、规划院，把大家的智慧整合在一起，一点点解决不同的问题。作为项目负责人，会觉得很累，但是又很高兴，这是一种新的工作方法。如果让我自己来评论，我觉得我是介于大院建筑师和小而精的事务所这两条路之间的一条中间道路，有很多大院里的管理规定和协同的一种方法，同时也有小工作室对问题的研判和追求。

追赶大师需补“唱腔”

目前我比较专注于建筑师的身份，为自己设定了几个小目标。我认为成功还是要努力、靠机缘。很多机会摆在面前，有的能争取到，有的争取不到。就我个人来说有三个目标。

第一个目标是在一些综合性的项目当中得到锻炼。因为我跟别的建筑师有点不一样，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做行政、教学，我觉得教学对设计师是教学相长的。做行政岗位花了我很多时间，当然这些事情不是白做的，会潜移默化，给我新的支撑。和别的建筑师相比，我在时间上受一定的制约，所以用这一年的学术假来补课。

▲常州皇梁浜学校及全民健身中心，2016-2020合作者：宋健健、王达仁、张一丹、张篪、梅卿等

第二个目标是想带出一支团队，将来工作室的名字应该叫共享建筑工作室。我希望能够跟年轻人在一起摸爬滚打，然后形成一个合力，从年轻人身上学习，从不同的人身上学习，使这支团队具有影响力和自己的风格打法。

第三个目标我觉得是补课。比如京剧演员，有唱念做打四门功课，核心是唱腔。我觉得对于建筑师来说最重要的唱功是“建构”，即如何解决材料构造和形式的问题，怎么有机的统一。这是我们追求的一个高目标。有些建筑师真能做到，有些正在努力当中，有些对这个意识不是很强。第二重要的就是对于空间形体，我把它归结为类型学的方法。给某个东西画个轴测图就能知道它的空间和形体是怎么样的，但是它与材料、技术不一定完全有关。比如一件衣服的试样出来了，怎么加工锁扣？用什么材料？这些匠心是最难、最高深的，可能有的时候会被忽视，我自己也有很多忽视的时候，但是现在我意识到了。群体关系就是京戏的本子、故事，空间就好比表演、手眼身法步、水袖、手势、台步，建筑技术是像翻跟斗一样的武功，这些都是很重要的。

▲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2018-至今合作者：涂慧君、刘敏、邓丰等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唱腔，目前的我，唱腔功力还不够；要想成为一个职业演员，就要补唱腔。我很喜欢中国在聘请海外艺术大师时提的三句话要求：“其作品具有开创性的艺术语言，能够发掘和反映人类多元而无限的精神世界，并且对社会生活和学术思想产生影响”。其实就是三个核心词。第一个强调自己的语言，第二个语言表达的是精神。语言、精神加上影响，你的作品能不能对学术思想和社会生活产生影响呢？我觉得有很多同时代的人都能做到，比如说王澍、张永和、柳亦春、袁烽等各位老师，他们都在影响着别人。从这点来说，我跟他们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是我在努力追赶，不管追得上追不上，反正我永远在路上。我是一个乐观的人，并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和一朝一夕的成败，我不着急。意识到差距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有意思。

▲同济大学嘉定校区留学生公寓，2004合作者：刘红、卢斌、唐可清、李都奎、王祥、常琦等

当然我有很强的地方，对城市场景、类型学的把握比较准。我和非建筑师的交流沟通特别好，我知道作为非建筑师的需求。我还有一个比较普罗大众的目标。其一是提倡白话建筑，即很普通的建筑类型。不要以为在这里就没戏可唱了，普通的住宅、动迁房、街区、大门、院子，这些东西恰恰是能够每天都对人产生影响的。白话建筑讲的就是在平凡的建筑当中寻找不平凡的那种欣喜、激动。其二是追求类型贡献。比如在还没开始唱的情况下，建筑师的手眼身法步能不能做出特有的东西来？其三是关注山水社区。山水是我们中国传统的人生观、世界观、宇宙观、环境观、美学观，中国画不能没有山水。到了今天，在高密度高层的情况下，我觉得山水更有前景。假设上海住宅的平均高度是100米，人的平均视点就在50米，看出去的景色和古代从一米五的高度看出去是不一样的。所以在山水社区当中还有大量的文章可做。最后是迈向共享建筑学，这也是近四年来我们团队做研究的主题，通过共享来影响到建筑设计的形式以及人的思想方法。信息化和全球化使新一代年轻人的生活模式改变，整个建筑的打开方式彻底发生了变化，它的形式也会发生变化，这就对设计者提出了新的要求，也提供了更多的发挥空间。

共享建筑学建筑师的新挑战

共享建筑学是我们团队目前来说想专注的一个领域。

从古到今有三种共享。第一种全民共享，所有人不用特别的许可就可以用的空间叫共享空间。比如上海以前的外滩情人墙。全民共享到现在已经两三千年了，全民共享里的很多空间都是公共空间，但公共空间不等于全民共享空间。

▲皖江学院新校区图书馆，2020合作者：成立、徐旸等

第二种是让渡共享，属于我的空间，在特定的条件下让给别人用。上海波特曼大酒店下面的几层都抬高了，车可以开到楼下。本应是大堂的地方，它还给了城市。香港汇丰银行的底楼架起来了，周末大家都可以坐在那里吃午餐。古代也有让渡，比如私家园林在清明节后对普通人开放，只要扔个茶汤钱小费且穿着得体，就可以进去兜一圈。到了20世纪的时候，让渡共享更加兴旺。

第三种叫群共享，我们有个圈子，不管互相认不认识，由于我们有一种约定，这个圈里的人可以来用这个建筑。中国古代有结社，轮流把自己的花园给社员们分享，今天在你这喝茶，明天到我那吃饭，后天在他那吟诗。这是只有加入了俱乐部的人才能够共享的圈子。欧洲贵族有沙龙，可以是邀请的，也可以凭相应的头衔加入。如今有了手机和软件，群共享更容易。比如共享单车和各种分享群，甚至于上海有一个叫好处Meet Best的公司专门做群共享。群共享把拥有空间变成了使用空间，但是要给使用者设定条件。一个是经济条件，一个是对使用者设置要求、制约。我相信这种方式在21世纪会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形式，同时也给我们的建筑设计提出了新的要求：在共享的情况下，如何进行空间的明示和暗示？如何管理？如何规避伦理上的风险？在这些方面都提出了很多的问题。

▲常州青果巷青果客舍，2019-2021合作者：宋健健、王达仁等

我们团队研究出来共享按时空类型可分为四种。分层共享是屋顶和屋顶下面分给两个人用。分隔共享是你用里面我用外面。分时是按不同时间给不同的人用。21世纪流量很重要，于是产生了分化共享，即把原来共享客体变成客体来共享主体。这对建筑师来说会有新的启示，建筑形式也会发生相应变化。有几个值得注意的形式的变化：线性延展、边界变厚、透明性、公私重组。我们的工作室从理论上和实践上都向着新的变化努力。我也常呼吁大家重视信息化带来的建筑的演变，不仅是指功能或形式，还指会影响到建筑的自身动力。

100年前有句话是形式追随功能，在形式追随功能之前是形式追随秩序，再往前是形式追随生存。20世纪60年代，出现形式追随多元。到了20世纪末、21世纪初又出来个苗头，叫形式追随生态。如今的信息化造就了形式追随共享，这是一个重要的发展方向。

▲上海之鱼木构，2021 合作者：成立、邓丰、董正蒙、宋健健等

出现疫情后，大家开始保持社交距离，共享方面的发展可以说是物极必反。曾经我们会想象有了网络可以远程办公，大城市的优势减弱。事实上，经过了将近三十年的网络信息化发展，大城市的魅力反而在全世界越来越强，事与愿违。疫情会不会导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远了呢？我认为反弹会更厉害，国庆节时疫情稍微缓解，许多人开始旅游。共享如果合理运用，便能成为跟疫情做平衡的一种方式。

年轻的血液赋予新可能

学生作为一个整体，对我的影响也很大。对我而言，学习新的技术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并不容易。我运气比较好，一直和年轻人在一起，他们可以告诉我许多方便的新软件，比如sketch可以所见即所画。年轻人给了我很大的动力。在校园里生活，有两样东西特别好。一个就是物理空间比较大，不是一直窝在一栋楼里。再有就是接触的人很多，人际空间比较大，可以看到不同的人。教学相长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有1/3的知识是从老师那里学的，有1/3的知识是从书本上在图书馆里学的，有1/3的知识是从同学那学的。至今我依然提倡这个看法，这也是为什么我把我的硕士生、博士生们组织到一个空间里让他们朝夕相处，就是希望他们互相学习。因为他们年龄相近，能够互相影响；而对我来说这个反哺也很重要。

▲书信

我们想做到四个循环，从实践当中发现问题，拿这个问题来进行教学，教学以后去申请基金、项目、发表文章，之后又影响到教学和实践。这个循环目前看来我们已经拿了四个国家级的自然科学基金，第一个我们做的是住宅，第二个我们做的是类型学，第三个我们做的是城中厂改造，第四个我们做的是共享建筑的时空要素和表达体系。这些都能够形成一个互动，因此年轻人特别重要。很遗憾，建筑学是个晚熟的行当，目前我的100个学生还没有哪一位现在就是大师，但是我相信早晚会有大师出现，而且不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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