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树一样：赖特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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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16, 2023 10:2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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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偷点懒，更新几篇建筑游记，不算建筑批评。只是感受建筑，描写建筑，拍摄建筑，算是与阅读理论不同的学习方法吧。
看赖特的建筑不需要什么理论背景就能理解，因为他已经把所有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
-拒绝停留的美术馆-
初识赖特还是在古根海姆博物馆。当时是怀着朝圣的心情去看的。也许是期望太高了，或者是因为布展要求而把最精彩的天窗遮住了，整个体验是比较平淡的。
为了布展而遮住的天窗
这个建筑本身就是一个非典型赖特的建筑。毕竟一说到赖特，总会提到“有机”这个词。一半是指建筑与外部环境的有机关系，一半指建筑自身的有机。或许是在纽约这种和自然没啥关系的地方，赖特也很为难，既然和周围找不上关系，那也就只能和天空找关系了。这样想来，古根海姆博物馆更像是赖特做的其他神圣建筑，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建筑。
外观显得与城市格格不入
古根海姆的藏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现代艺术作品，塞尚、高更、梵高、毕加索这些印象派或后印象派就不提了，马克·夏加尔、康定斯基、保罗·科利这些抽象表现主义画作更是不在少数。这些在当时颇具反叛精神的艺术作品让古根海姆对这座新美术馆的定位是，“给我一个灭掉全世界的高音”！
一些常设展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赖特做了一个与那些现代艺术一样具有革命性的螺旋坡道作为主要展览空间。从结果来看，古根海姆博物馆是很符合纽约的气质的，究其原因，是它拒绝停留。坡道一侧是中庭，另一侧是一系列类似古典大教堂里，中殿两侧的小礼拜堂一样的空间（博塔做的清华艺术博物馆也有类似的空间）。这些小隔间被径向结构墙和向外倾斜的弧形墙壁限定，当画挂在弧形墙面上时，人站在坡道上，须保持一只脚高一只脚低的姿势看画。并且靠近弧墙近2米宽的地板是倾斜的，人无法靠近弧墙去仔细观察挂在墙上的画。
古根海姆美术馆的展览空间
古
根
海姆美术馆的主层平面图
清华艺术博物馆上层平面
甚至想在栏杆上靠一下都做不到，因为它的栏板矮的出奇。大概只能坐在上面，但是它既薄（顶部约10cm）又外倾，靠在上面实在没有安全感。虽然当时去的时候没有展画，但可以想象的是，在倾斜的坡道上难以驻足，加之身后不停走动的人群，似乎这个圆厅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人舒服地看画而设计的空间。
低矮的护栏
倾斜的光滑条凳
不过考虑到这座建筑设计于1940-50年代，达达、超现实主义都早已流行过去，艺术形式早已不再局限于绘画，所以这个中庭也许本来就带有达达精神。它对于其他形式的艺术作品的适应性更好，甚至成为了一些艺术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不管是哪个艺术家来这里，都要为这个独特的空间设计独特的展陈方式，都要打上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印记。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这里也是一个具有主体性的、变动不羁的活的空间。
一些在古根海姆的非绘画展览，最后一个是OMA的乡村调研展（网图）
一些有意思的细节。
大坡道上的水磨石地面用铜条分割成圆形
两个圆形相交而产生的叶片形用在了柱子截面上
在坡道上有点违和感的三角形的灯
三角形的楼梯间和三角形的灯
躺在地板上看展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赖特也不想漏雨啊”-
再次见到赖特的作品是在费城的栗树山，在看完了文丘里的母亲住宅和康的玛格丽特住宅之后。如果不是母亲住宅的现住户强烈推荐，我还不知道这附近就有一个赖特设计的犹太教堂（Beth Sholom Synagogue），这也是赖特做的唯一一个犹太教堂。
Beth Sholom Synagogue正面
到教堂的时候并没有开放，拨打了门口立牌上的管理员电话后等了十几分钟，那位住在附近的管理员大妈来给我们开的门。说是管理员，倒不如说是讲解员。她以饱满的热情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解了一个多小时，从建筑结构到细部纹样，从空间手法到加装无障碍电梯。谈到大师的建筑总是漏水的建筑学笑话时，她揭开了盖在赖特亲自设计的讲台上的蓝色防雨布，“但是也不能全怪赖特，赖特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因为当时的密封材料有限。”
这个教堂的主入口是很有意思的。进入宏伟的大礼拜堂之前，赖特进行了精心的设计。首先在街道上的时候，由于进处的矮墙阻挡视线，是看不到门的，但是能能透过主入口的玻璃幕墙的上半部分，瞥见圣柜（ark）上方金光闪闪的金属装饰。绕过矮墙，接近入口，迎接我的是一个只有两米二左右的低矮雨棚，这时已经看不到圣坛了，视线被浮起的看台所阻挡。走过低矮的雨棚，进入室内，往下走是容纳200人的小礼拜堂，左右两部向上的楼梯进入主礼拜堂。
低矮的入口雨棚，挡住了前上方的大穹顶
走过雨棚，能看到穹顶的局部；
前方二道门后面是200人小礼堂，在此左转或右转，上楼梯，进入大礼堂
Beth Sholom Synagogue Section
走在楼梯上，起初视线依然收到两侧墙壁的限制，但已经在大穹顶之下了，抬起头能感受到整个穹顶宏大的尺度。越往上走视线越开阔，直到上到坡顶，转90度后，视线豁然开朗。一整个磨砂玻璃穹顶被三根金属骨架从四米多高的巨型菱形柱墩上撑起，华丽的三角形彩色玻璃长明灯从三根骨架的交汇处悬垂而下，视线进而被引导到地面层。
走在楼梯上，能抬头看到一点大穹顶，但视野依然受阻
半透明玻璃穹顶和三角形吊灯
大柱墩与装饰过的钢梁
与垂直方向的震撼不同，水平延展的地面从四周向圣坛微微倾斜，汇聚在圣坛周围形成了一个洼地，由于坡度很缓，观众区没有台阶，倾斜的楼板交汇处如河道一般，自然地形成了走道。暗红色的皮革座椅矮矮的浮在地形之上，有意降低的椅背让视线可以触及每一个角落。阳光被半透明玻璃过滤，只剩下柔和的冷暖渐变随着太阳的移动在微妙地融合。米白色的地毯覆盖了整个地面，包裹住了所有棱角，走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空气也温暖沉静。垂直方向的硬朗神圣与水平方向的柔软亲切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张力。
大礼拜堂全景
从讲台看向入口
椅梁随地面倾斜，椅面保持水平
视线被自然地引导向圣柜。圣柜是犹太教堂的核心，是犹太教圣殿里至圣所（Holy of Holies）的象征。里面存放着多个版本的旧约的前五书，也被称为摩西五经（Torah）。圣柜前面是圣坛，圣坛两侧各有一个小讲台。圣柜左右两侧各有三把椅子，再外侧各有一个烛台。所有这些家具都是赖特设计的。从大尺度到小尺度重复出现的三角形细节纹样强调了统一性。
圣柜与讲台
圣柜中的摩西五经
圣柜电动推拉门上的三角形纹样
三角形壁灯
柱墩顶部的纹样呼应圣柜上的金色纹样
柱墩在外部的形式，钢梁上的三角形纹样让人联想到东方寺庙的脊兽
带有三角形纹样的讲台，基座的形状适应台阶的宽度，因此可以放在下一级台阶上，以调节讲台高度
小礼拜堂圣柜
小礼拜堂讲台的细节，赖特把讲台切了一个角，为了让讲台面向观众
波浪形纤维玻璃板
与平面呼应的细节
平面和剖面
-像树一样的建筑-
对赖特的“有机建筑”概念的顿悟时刻，是当我看到赖特在橡树公园的自宅兼工作室里做的一个连通书房与备餐室的壁橱的那一瞬间。这是一个长在墙里壁橱，壁橱与建筑结构不可分割。
红框标注了壁橱的位置
从备餐室看这个壁橱，在房间东南拐角处，赖特挖去了壁橱的一间，连同墙壁开了一个洞，台面一直延伸到书房一侧的书柜里。从书房看这个壁橱，一打眼不太容易看到它与另一个空间联通，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玻璃双开门书柜，但是在桌面高度的那一层能看到摆放的餐具。
使用场景推测是佣人准备好咖啡或餐点，但不想推门打扰在书房看书的主人，于是放在这个洞口处，主人有时间了自己来取。这种设计虽然常见，但赖特做的这个洞口与墙体和家具融合的十分精妙。这里的壁橱与墙体紧密结合，仿佛是从一个空间顺着洞口自然地流到了另一个空间。洞口内的材质与壁橱相同，模糊了墙壁的厚度，洞口上的木制隔板似乎又形成了一段墙面，洞口周围的木作线脚，也与墙面上其他线脚融合在一起。
从备餐室看壁橱的开口
从书房看壁橱的开口
相比于密斯做的巴塞罗那世博会德国馆，墙是墙，柱是柱，景观是景观，家具是家具的那种分离与清晰，赖特的建筑就像一棵树。就像是从树根到树干到树枝再到叶脉，整体有一致的逻辑且不可分割一样，赖特在做设计的时候，一定是从大尺度的地理景观，到中尺度的房间布局，再到小尺度家具、线脚进行了统一的设计，所有元素都共享同样的生长逻辑，共享同样的形式，恰当而优美的长在一起。
椅子扶手上的球型元素出现在栏杆的细节中；厨房地面的红砖延伸到侧墙的壁炉上；外墙的扁长青砖延伸到室内；天花边缘的方形元素出现在壁炉上方的壁橱顶部，也出现在栏杆上；窗户上玻璃的划分也出现在壁橱的玻璃门上；线脚从壁橱延伸到门窗洞口；灯具从楣构的线脚里垂直生长出来，这些线脚又出现在旁边的椅子扶手上……这些反复出现在不同尺度的同构元素，构成了他的“有机”。
餐厅的高背椅形成了第二层围合空间，
地面和墙壁铺设相同的红砖
栏杆上的球型和方形元素
壁橱和天花上的线脚中的方形元素
墙面上的线脚和踢脚线延伸到家具上
灯具支架从飘窗上的楣构线脚中生长出来
灯具也是一个小建筑
虽然各个空间里运用的元素都差不多，但空间氛围却大不相同。赖特之家的三层，东侧是主卧、儿童房和客房，西侧是带有筒形拱顶的游戏室。为了凸显游戏室的宽敞明亮，赖特故意把连接卧室与游戏室的走廊做的低窄阴暗，基本上是贴着一个人的外轮廓设计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走在其中，感受到压缩的空间积攒着一股力量，在下一个空间中迸发出来。这种空间尺度的对比经常出现在赖特的高潮空间之前，比如工作室的八边形图书馆之前的低矮通道，犹太教教堂门口低矮的雨棚。
连接卧室与游戏室的走廊
游戏室与走廊形成对比
游戏室低矮的飘窗适合儿童玩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