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r Library专题系列I: 图书馆设计5.0时代，我们如何重新定义“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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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16, 2022 07:0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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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上图东馆的缔造者丹麦 Schmidt Hammer Lassen Architects 建筑事务所（以下简称：SHL）来说，先哲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的名言——“如果你的图书馆里有一座花园，那么你就拥有了一切”——或许正是解码这座城市新晋文化地标的钥匙。西塞罗活跃于公元前 1 世纪，SHL 从这条穿越了两千余年的信息中所获取的，无疑是自然与人类之间亘古不变的“师生”关系：后者始终在自然环境的基础上创造和积累着物质文化和精神文明。由西而东，这种关系在“师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引导下被演绎地更加生动鲜明。而承载了保存人类文化遗产、存储历史信息、参与社会教育等重要任务的图书馆，其内涵与面貌同样跟随着文明的演变而发生变化。
上海图书馆东馆的建筑设计、室内设计和功能划分都能让人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中式园林中的奇山异石：建筑主体就像一块被雕琢过的玉石，漂浮在一片翠绿的树冠之上；内部空间犹如太湖石般相互连通，是人们探索和分享知识的源泉。©SHL ©RAWVISION Studio
“经历了存储文献的 1.0 时代，整合技术的 2.0 时代，思考读者体验的 3.0 时代和融入多元服务的 4.0 时代，图书馆设计如今正式步入了建筑与自然重新融合的 5.0 时代。”上海图书馆东馆的设计者、Perkins&Will 和 SHL 建筑事务所董事及设计总监 Chris Hardie 如是说。毗邻浦东世纪公园，上图东馆这座“图书馆 5.0 时代”的代表作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林中璞玉”的美誉，实至名归。设计之初，Hardie 就带领团队对所处的地理位置——“上海最大的城市森林”进行了仔细研究，发现它的尺幅虽然阔大，却从精神层面还原了中国传统园林的形与神。“绝怜人境无车马，信有山林在市城。”中国园林的美绝不止于曲径通幽、景观奇石、梅兰竹菊的眼光所及，更重要的是生活在园林中的文人所创造的诗词曲赋、书法绘画以及由此所传递出的生活观念和思想意趣。探索过程中，被中国文人所独独珍爱的太湖石也随之浮现于设计师的脑海，成为勾画上图东馆的灵感之源。
（上图）上海图书馆东馆的外观以含蓄的手法向印刷术致以敬意。建筑外立面的抽象图案选自 15 张大理石纹路的照片，通过数码打印玻璃技术被“装订”在图书馆“封面”。
（下图）郑重宾，《飞石》，2022
上图东馆永久藏品，UAP策划制作。©SHL ©田方方
身临馆中，造访者仿佛置身于一块巨型太湖石的洞穴空腔，空间通过一系列的“洞孔”逐步重叠并打开。当人在此间移动时，可以跟随角度的变换来“阅读”设计师所精心构建的空间之美。借助结构布局、材质选择和动线规划，太湖石“瘦、皱、漏、透”的特色由抽象而具体、由模糊而鲜明。与此同时，从屋顶倾泻而下的自然光线增强了中央大厅玲珑剔透的视觉观感。
围绕着中庭这一空间枢纽，SHL 建立了四个分别面向城市天际线和公园绿化带的阅览区域。沉浸在建筑面积达 11.5 万平方米的文化容器里，探访者可以甄选一本读物，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以观一场展览，拓宽眼界、开阔视野；可以驻足于以“中国文化发展中不断演变的文字载体”为脉络的系列公共艺术品前，提升自己的审美修养；也可以静坐在舒适的沙发椅上凝望窗外风景，感受城市跳动的脉搏。不要忘记，我们生活的城市亦是一部海纳百川、继往开来的大书。
（上图）位于三层的阅读广场中庭拥有巨幅玻璃窗，读者在学习知识之余，还可以欣赏到上海标志性的陆家嘴天际线和市区内最大绿地——世纪公园的全景。©SHL ©RAWVISION Studio
（下图）徐冰,《鸟飞了》，2022 上图东馆永久藏品，UAP策划。©SHL ©RAWVISION Studio
“大多数人将‘阅读’一词理解为对书籍或其他媒介书面文本的学习行为，但对我们而言，它是对某一时刻事件与动态的解读，意味着一种吸收周围世界信息的能力。” Hardie 说，SHL 所理解的“阅读”包含了“读文、读艺、读科技”的宽广眼界与“阅人、阅城、阅世界”的宏大格局。由此，“阅读”的意义被深度挖掘，外延也被无限放大，进而被转译成空间语言，将渴望知识、期待交流、勇于探索、积极参与新时代文明实践的人群聚集在一起，实现图书馆“从收集到交集”的历史使命。
细心的读者或许已经觉察到，与上海图书馆本馆相比，东馆的公共空间比例从 20% 跳跃式地扩展到 80%。除了四个容纳了近 6000 个坐席的阅览空间外，报告厅、小型放映厅、演播厅、室内音乐厅以及具备复合功能的活动空间均以免费的姿态向怀揣不同目的的使用者开放。为了成功演绎这座“知识的枢纽”“人文的殿堂”，曾经创造了丹麦皇家图书馆、丹麦奥胡斯 Dokk1 图书馆、加拿大哈利法克斯中央图书馆、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立图书馆等众多全球知名图书馆的 SHL，结合哥本哈根皇家图书馆学院的最新研究成果，将迄今为止对图书馆建筑类型的思考和设计方式的演变都融汇到东馆的设计中。“图书馆是众多社区的精神支柱，已然成为我们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将其称为‘第三空间’——图书馆是一个介于家和办公室之间的高度个人化的场所。” Hardie 这样说道。
Hardie 笃信，一座具有当代精神、面向未来的图书馆必定以“体验”“授权”“参与”和“创新”为追求目标，并经由设计实践，形成“学习”“会议”“表演”和“灵感”等四种不同的空间类型。“这些空间彼此连接、相互融合，就像一个大型的自由市场，潜移默化地激发人们求知、创新的欲望。”Hardie 补充道。在回答“如何将所有元素结合在一个大尺度的复杂建筑中？”的自我设问时，“太湖石”的文化价值和寓意被再一次提及：这个在文化上被认为是凝聚人群、启发探索的标志之物，此时幻化为上图东馆的象征，鼓励着人们从进入的那一刻起就去发现，去环顾四周，去“阅读”建筑，“阅读”活动，并敞开胸怀以迎接未来的各种可能性。
当然，打造一座成功的图书馆离不开现代科技的支持。图书馆的外观以含蓄的手法向印刷术致以敬意，建筑外立面的抽象图案选自 15 张大理石纹路的照片，通过数码打印玻璃技术被“装订”在图书馆“封面”。通过对形式和空间的数字化建模，建筑师最大限度地引入自然光，营造智慧健康、舒适宜人，又能实现低耗能的光环境。从南到北，由昼至夜，光与影的戏剧变化，亦成为空间的装饰，增添了一步一景的趣味。
从外部看，上海图书馆东馆似乎“漂浮”在两个功能体块之上：其中一个包含了五座报告厅、展览和活动空间，另一个则为少儿阅览区，有内庭院和户外游乐空间。© 田方方
在热舒适性方面，SHL 充分考虑了建筑的能源使用，倾斜和折叠的立面形式在提供遮阳的同时确保了视线的畅通；水平立面的图案则包含了高度隔热面板，以减少能源使用来满足室内的热舒适环境。三个立方体错动叠落的中庭空间和四个阅览区域都衬有集成了隔音功能的竹皮包裹的格栅，以实现绿色建筑的自然通风需求。此外，为了营造良好的声学环境，设计师在不影响空间品质的前提下采用了大量技术手段。因而，当日均造访量达到峰值时，人们在如此宽敞的开放空间中也不会受到他人的干扰与影响。
宏伟的中庭空间使用竹子、橡木和水磨石营造出开阔而温暖的氛围，热情地欢迎到访的读者。不同楼层不同位置的中庭空间层叠交错、盘旋而上，七个楼层从视觉上被连接在了一起。首层大厅就像一个社区集市，有书店和咖啡厅，还可以举办各类活动和展览。©SHL © 田方方
落笔至此，我们已然能够确定，上图东馆之于上海市民的意义，早已不是传统的书库，而是一个集展览、活动、服务的复合空间，是每个人引以为豪的书房、客厅、工作室。它所开创的借阅、展陈、活动和全媒体服务无边界融合的服务模式，让所有来访者都乐于迷失其中，寻找自己的精神世界。
在体量巨大的空间里，四种主题色成为定位馆内方向的指示标，朝东是绿色，朝南是红色，朝西是金色，朝北是蓝色。主题色也通过家具和玻璃隔断串联起各阅读空间，帮助读者随时辨识方向，穿梭于报告厅、小型放映厅、演播厅、室内音乐厅以及具备复合功能的活动空间©SHL ©RAWVISION Studio
即便身处于科技高速进步的时代中，我们仍不能忘记文字阅读的力量和乐趣。根据既定规划，上图东馆每年将为 400 多万访客举办 200 余场讲座和上千场的各类学术活动。在这个 11.5 万平方米开放、灵活和互联的空间里，知识通过各种形式被传授和分享。正如 Hardie 在这次采访尾声中所说：“书面阅读依然是当代人的必备技能，那些跃然纸上的文字是打开知识与经验大门的钥匙。因此，鼓励、启发和教育全民阅读，用书香滋养城市精神，永远是我们设计图书馆的核心要义。”
IDEAT：全媒体时代下，你如何定义“阅读”一词，公共图书馆又该扮演一种怎样的角色？此外，建筑设计将如何体现你所提出的“图书馆5.0时代”？
Hardie：大多数人将“阅读”一词理解为对书籍或其他媒介书面文本的学习行为。但对我们而言，它是对某一时刻事件与动态的解读，意味着一种吸收周遭世界信息的能力，同时激发我们对空间的“阅读”，并鼓励我们积极参与当下。图书馆的意义正在于此。它们正演变成为社会中枢，通过不断变化的媒介向我们展示丰富的知识。它们以不平凡的姿态存在于世间，有着超越社会认同的影响力。它们更是一种吸收社会需求和欲望，且具有非凡革新力的公共建筑类型。它们也将竭尽所能地把人们聚集在一起，实现我们所谓的“从收集到交集”的历史使命。
打个比方，人们可以相聚于竞技场馆，在体育赛事中感受激情、分享欢愉；可以在博物馆或艺术馆的展览中提升审美、激发好奇心；也可以穿梭在丝绸之路的古道上，通过贸易、沟通来建立联系，推动文明向前发展。图书馆亦是如此，它促进了知识和信息的交流，海纳百川地扩展为一座集锻炼、表演、体验和终身学习的“发现的宫殿”，同时加深了每位市民对自己城市的理解。“图书馆 5.0 时代”是我们对图书馆设计演变的一个简单的图表式归纳。在经历了存储文献的 1.0 时代，整合技术的 2.0 时代，思考读者体验的 3.0 时代和融入多元服务的 4.0 时代后，图书馆设计如今正式步入了建筑与自然重新融合的 5.0 时代。而这，又将我们带回到古代学者文人汇聚在传统园林中热烈讨论、碰撞智慧、分享见解的意境中。恰如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曾写下的一句名言：“如果你的图书馆里有一座花园，那么你就拥有了一切。”
谷文达，《高山仰止》，2022
上图东馆永久藏品，UAP策划。摄影：RAWVISION Studio
IDEAT：上图东馆拥有 11.5 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其中 80% 为公共空间，较本馆的 20% 提升了约 3 倍。其日均容纳访客量高达 1 万人次。那么，SHL 在设计如此大体量的公共空间时遇到了哪些重大挑战？如何来平衡建筑尺度和人性尺度？
Hardie：归根结底，一座成功的图书馆是建筑与规划的完美结合，是建筑师与图书馆管理者之间紧密合作的结晶。设计过程中，赋予空间灵活性和一定程度上的独特性是我们面临的挑战。以“体验感”为出发点，我们认为图书馆不仅是一片给人带来凝思和遐想体验的宁静场所，还要充满活力，甚至令人振奋。我们需要考虑东馆作为一个重要文化地标与城市之间产生的联系，也要从人的尺度出发，为每个造访者提供与他们需求相匹配的空间，使他们可以独坐窗前、凝望远方，又或者投身于人群，让交流成为暖流。
从本馆到东馆公共空间占比的提升，恰恰映射了时代的演变。本馆建造于物理信息时代，对物理存储空间的需求意味着大量图书馆空间都要被用作书架；东馆的设计则着眼于未来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两个场馆将相互协作，使人从物理空间的束缚中跳脱出来，沉浸到享受和探索的世界中。因而，我们为东馆规划了更多适应性空间，以弹性应对未来。
IDEAT：除了可见部分外，SHL 如何从光环境、热舒适和噪音控制等非可见因素的设计来提升造访者的阅读、交流、参观体验？
Hardie：先进的技术手段是一座图书馆获得成功的基石。通过对形式和空间的数字化建模，我们最大限度地引入自然光，并根据空间方位和时间轨迹来营造智慧健康、舒适宜人，又能实现低耗能的光环境。在热舒适性方面，我们充分考虑了建筑的能源使用，倾斜和折叠的立面形式在提供遮阳的同时确保了视线的畅通；水平立面的图案则包含了高度隔热面板，以减少能源使用来满足室内的热舒适环境。三个立方体错动叠落的中庭空间和四个阅览区域都衬有集成了隔音功能的竹皮包裹的格栅，以实现绿色建筑的自然通风需求。此外，为了营造良好的声学环境，我们也在不影响空间品质的前提下采用了大量技术手段。因而，当日均造访量达到峰值时，人们在如此宽敞的开放空间中也不会受到他人的干扰与影响。
IDEAT：曾经缔造了许多世界知名图书馆，SHL 在构筑东馆时有哪些特别之处？你如何建议来访者“阅读”图书馆的空间本身？
Hardie：东馆在许多层面上都有其独到之处，包含着我们迄今为止对图书馆建筑类型的思考和设计方式演变。近些年来，哥本哈根皇家图书馆学院的教授们为未来的新图书馆创建了一个“四空间”模型。我们认为，一座现代图书馆必定以“体验”“授权”“参与”和“创新”为追求目标。这些目标将由四种不同的空间类型来支持，即“学习空间”“会议空间”“表演空间”和“灵感空间”。它们不一定是那种门前挂着“欢迎来到学习空间”等标识的封闭场所，而是像一组矩阵那样，跨越并串联起所有空间。这有点类似于我们熟知的“市场”，而整个设计构思也和东馆管理者所提出的“3I”（智能、创新和包容性）理念相互呼应。
徐冰，《鸟飞了》，2022
上图东馆永久藏品，UAP策划。摄影：RAWVISION Studio
我们深信探索和奇遇发现的力量。为了鼓励知识的共享与创新，图书馆需要激励人们探索和发现的欲望。设计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去实现？如何将所有元素结合在一个如此规模和复杂的建筑中？对我们来说，这正是“太湖石”的价值所在——一个在文化上被认为是凝聚人群、启发探索的标志之物。通过在图书馆创建一个中庭空间，它成为了东馆的象征，鼓励你从进入的那一刻起就去发现，去环顾四周，去“阅读”建筑，“阅读”活动，并敞开胸怀以迎接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建筑设计就通过空间布局、光线进入空间的方式、交错的框架、平面视图以及公共艺术来鼓励这种空间的移动。
IDEAT：请谈谈你对加强建筑与环境之间的联系所作的努力，从而让人们更好的去“阅读”城市。
Hardie：设计前我们就花了很多时间来学习在地环境，其中包括与之毗邻的世纪公园。它就像一座放大版的中国园林，备受城市居民喜爱。尽管世纪公园是一个现代公园，但它的设计是对中国传统园林的现代诠释。在研究上海、苏州和北京的传统园林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它们之间存在许多共性，即都由人为环境来定义，通常都处于城市环境中，且都结合了诸如拱桥、流水、卵石、小径、亭台、怪石等元素。在绿色自然中建造一座富有标识性的独立场馆于是成为我们的设计目标。太湖石——这个既致敬文化传统，又预示图书馆未来发展方向的灵感之源由此浮出水面。曾经，中国古代文人学者围绕在太湖石的周围讨论时事、分享想法。如今，它也成为我们理解图书馆意义的起点。东馆建筑主体就像一块被雕琢过的玉石，漂浮在一片翠绿的树冠之上。
在建筑的中心，我们依据太湖石的造型构建了一个容器，室内空间通过一系列的“洞孔”逐步重叠并打开。当你在此间移动时，可以跟随角度来“阅读”空间产生的变化。从屋顶倾泻而下的自然光线增添了中央大厅的视觉观感。围绕中庭四周，我们建立了四个不同级别的阅览区域，其中两个面向城市天际线，另两个则面向公园绿化带。这些空间拉近了人与自然、人与城市之间的联系，让来访者重新审视、发现和解读他们赖以生存的城市。同样，图书馆外的人也可以透过玻璃窗来“阅读”图书馆内的景观。
IDEAT：有人说，数字时代拓宽了阅读的宽度，却因碎片化影响了阅读的深度。你是否认同这一说法？相较而言，欧美国家似乎更接受纸质阅读的方式，这是否与西方的图书馆系统和阅读文化有关？从这个意义上说，培养人们更好的阅读习惯是否也是东馆的责任之一？
Hardie：我将此理解为我们该如何利用技术、获取信息的问题。据我观察，中国目前的数字化技术应用比西方国家更为领先。以金融和商业为例，我在中国生活已经有6年没用过现金了，但回到欧洲，口袋里还是需要准备硬币或纸币。然而，这是西方首选的方式吗？也许不是。我们应该将讨论的重点聚焦于鼓励人们运用各种媒介来获得信息和知识，而不是纠结在技术本身——社会最终会做出合理的选择。然而，基本的书面阅读能力依然是当代人的必备技能，东馆内专门开辟的阅读区域就致力于促进阅读，那些跃然纸上的文字是打开知识与经验大门的钥匙。因此，鼓励、启发和教育全民阅读，用书香滋养城市精神永远是我们创作图书馆的核心要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