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言现场丨对话王辉】：哲思，是建筑师一对思想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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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16, 2023 10:1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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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言】：建其筑，言其道，Roca艺术廊联合建筑档案，推出的全新子栏目。通过视频，图像，声音多重方式展现，聚焦在场的设计言论。专注于城市现象的研究与持续化讨论，结合城市观察者与建筑思考者的洞察，同筑在场设计，共享建设新知。
2020年12月17日，应Roca北京艺术廊邀请，URBANUS都市实践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建合伙人、主持建筑师——王辉老师，以《哲思与建言》为主题，分享了康德先验哲学对他设计思想的启发与引导，以及如何借助康德三个批判所搭建的关于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批判性构架，来回应当前都市化和全球化条件下的设计问题，尤其是亨利·列斐伏尔、居伊·德波、让·鲍德里亚、贝尔纳·斯蒂格勒等西方学者所揭示的后工业化社会的挑战，并从URBANUS都市实践的设计实践出发，构筑出一个建筑师的设计哲学体系。
这次活动也是“建言”栏目于2020年尾发起的一次线下深度的沟通与对话。演讲结束后，王辉老师与现场的众多嘉宾和观众进行了精彩的互动交流。以下是本次演讲内容的精简整理：
01
哲思—思想的翅膀
我们经常会碰到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建筑师比室内设计师在社会上的印象度要高一些？我觉得是因为建筑要说话，不是说室内不说话，而是建筑可能要说更哲一点的话。当然，这到底是一个真命题还是伪命题，也完全取决于建筑师有没有一种让建筑说话的自觉。
那么，建言和哲思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 Hugues Libergier的墓碑
回溯建筑史，我们可以找到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在欧洲中世纪史上第一位建筑师——兰斯教堂的主建筑师Hugues Libergier的墓碑上，刻画了作为建筑师必备的两个工具：杖尺和量角规。宋代《营造法式》中的第一张插图就是“圆方方圆图”，也揭示了建筑设计要有“规矩方圆”，即把人限定在一个思想范围里。
▲ 《营造法式》
然而，建筑作为一种创造活动，建筑师作为世界上某种秩序的缔造者，又需要有自由的想象力。而哲思带给我们的，就是能够沿着一个轨迹自由飞翔的思想翅膀。
作为一名设计师，创意是我最重要的工作。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创意能力是有限的。后来我发现，通过长期自觉的哲学思考，也能转化成一种创意的力量。另外，我又需要建构一个相对稳定的体系，去吸纳、消化、提升实践经验，维持系统的再运行。这需要哲学的养分。
02
康德的三大任务与建筑的三大命题
康德是对我影响最大的哲学导师之一。他在中年后期才真正实现学术理想，开始他自己所写的书。在后来的20多年里，相继完成了《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他在《纯粹理性批判》这本书的序言里，给自己建立了三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我能够知道什么？这是认识论问题。
第二个任务：我应当做什么？这是道德问题。
第三个任务：我可以希望什么？这是美学问题。
当时的康德和我现在年岁差不多，我现在算是中年人，而在康德时代他算是老年人了，居然还有精力去完成人生这么宏大的一个建构，这才是建筑师！我们建筑师要建构的不是甲方的世界，而是自己的世界，我们应当是自己的建筑师。
所以，我觉得建筑学也面临着这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建筑学也是一门先验的学科，如何用一种先天的立场去捕捉项目的本质？这实际上也是认识论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如何运用我的自由意志去做设计？用何种先天立场去树立建筑的信念？这就是实践理性批判要做的事。
第三个问题：我把建筑做出来了，怎么判断它好不好？我们的判断依据从哪儿来？其实，这不单是一个简单的美学问题，还是一个整体的价值观问题。
所以，顺着康德的这条路，把这三件事建构好了，不也能完成一个很好的自我理论建构吗？
03
设计过程中，统觉的先验统一
在具体的设计活动中，如何把一些先天的原则应用到实际的事情上来？
我可以举个10多年前做的一件事情。开发商在大连星海广场拿到了一块地，他们需要我把场地上已有的一栋欧式洋房快速改造成营销中心。
▲ 大连星海湾白堡
如何从感性、知性、理性三个递进的层面，来总结这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设计？首先，当我看到这个场地的时候，会有一种“直观中的领会的综合”，就在隐隐约约中，仿佛看到了一个答案。在这种直观中，对象变成了一个感性内容。这时候，还要有一种自发的知性，把知识应用到对象身上，事物才会产生质的变化。这栋房子原来挺俗气的，但是把窗户全封死，然后把外立面全部刷成白色后，它就变成了一栋有点童话意思的建筑。
但这样一个童话倾向还不是一个故事，需要 “想象中再生的综合”，即一种联想的能力，把它跟一种特殊的知性相联系。我这就想到了马格利特（René Magritte）的超现实主义画作，他把很多不同的东西拼接起来，虽然是把一个很实在的东西放到一个很实在的场景里头，却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
于是我在白房子前面立起了一面透明的玻璃墙，在虚实之间分隔了外部的现实世界与内部的未来世界。恰恰是这种幻象反映了我们今天的现实，即一个非常矛盾的世界。这让我想起狄更斯在《双城记》开头所写的“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一个设计，也只有在一个时代语境里，用这种超现实的方式与现实叠加，才有它的意义。这就是理性层面上“概念中的认定的综合”。所以，从知性上升到理性的过程，就是在寻找“想象力的合法性”。其合法性就是如何在一个更高的概念里确认你的设计概念。这基本上就是康德的哲学：从感性到知性再到理性的一个过程。统领这整个过程的自我意识就是一种“统觉的先验统一”。
04
现代性带来的哲学思考转向日常生活批判
当下生活被现代性的异化体现在很多方面，其中最大的一个方面就是所谓的宏大叙事对我们日常生活的异化。
▲ 2018北京国际设计周“草地行动”
列斐伏尔在《日常生活批判》一书中，深刻探讨了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的异化问题。他指出，现代社会的本质是“消费被控制的官僚制社会”，资本主义的压迫已经超越了经济和政治的范畴，侵入到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胞当中，更隐形地表现为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全面控制。异化“不仅包括人在外部物质世界或不定形的主体性中迷失自我，还包括个体在主体化和客体化过程中的分裂，其统一性被毁坏”。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北京一直在强调 “留白增绿”，法源寺前广场，就是在老城区一处非常难得的集中绿地，也是附近邻里唯一的绿色空间。但是这里的所有绿地都被围栏保护，使得80％的广场用地无以为人使用。
我们在2018北京国际设计周期间组织了“草地行动”这个社区动员活动，通过把广场主轴线的硬质地面铺上人造草皮，制造了虚拟的草地生活体验，欢迎人们席地坐下聊天、阅读、下棋、打牌，感受现有被封闭的绿地被使用后所带来的各种可能。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社区花园，利用这一周时间，我们还办了三场草地活动，现场的热度和种种反馈证明大家都是很喜欢草地的，场地应该是可以被使用的。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对日常生活的批判。
但这个装置最后还是要被撤除，大家又要回到原本的现实日常里，这种生活反而变成了一种“虚拟现实”。但实际上，这才是我们所希望的日常。所以，其实设计有很多值得做的事情。
05
胡同里的日常生活批判
列斐伏尔虽然说日常生活是一个鸡零狗碎的东西，但它是所有活动的汇聚处和共同基础。只有在日常生活中，人形成了一个社会关系的组合，并以完整的形态和方式体现出这种社会关系来。所以，我们想通过对日常生活微小的设计介入，产生一种新型的社会关系。
▲ 改造前的“桌院”
北京大杂院里通常都堆满了各家用来霸占公共领域的杂物，没有公德可言。在这样局促的空间中，邻里关系都变得很紧张。我们就想通过重新定义这个空间，去重构人的生活和关系。在一个杂院改造中，我们主动用一张共享桌子来定义各户的边界，这样通过体面的界限把对立的各户连结在一起，让有趣和友好的日常生活又回到了四合院。
▲ 改造后的“桌院”
日常生活的批判的核心是如何给生活带来一种诗意，对平庸进行一种诗意的反抗。列斐伏尔说：“日常生活既是一个产生意义的地方，也是一个使得意义降至无意义的地方。”面对这样的境况，我们能不能在重复的日常生活中产生一些瞬间？这些瞬间能够让人很激动，觉得是一种节日和惊喜。
▲ 雨儿胡同
2019年我们完成了雨儿胡同16、18、20号院的综合改造项目，这三个院子构成了一个杂院，这几个院落是处于规制化的院子形成之后的剩余空间，随着历史的推移在边角地带因地制宜地生长出来，成为了一条“胡同中的胡同”。相比于规整四合院，大杂院更能反映如今生活在老城区中社会中下层人群的生活状态。
在杂院的改造中，我们希望通过公共空间的设计来解决邻里之间的矛盾。生活在这样边角空间的居民，绝大部分为低收入原住民。在杂院中日益老去的他们，也希冀院子里充满和谐的阳光。我们以有限补偿的方式对私搭乱建进行部分拆除之后，用日常生活的语汇重新塑造了体面、合用和友好的邻里空间景象。
同时，我们在补建的新房中，加入符合当下单身青年生活习惯的小户型，来吸引对院落空间的日常维护和改善有担当的租客。用年轻人的加入来稀释老龄人口密度，给杂院生活模式带来新的活力。
▲ 雨儿胡同新旧对比
通过这样的改造，让人们又感受到了一种良好的居住体验和生活的尊严，在空间中重新建立起了一种社会关系，这就是日常生活设计中很重要的一点。
06
作为一种景观现象的空间生产
在当今社会语境中，建筑创意已经不以实用功能性为第一位，而更关心能不能吸引眼球。针对这种网红现象，有两位学者的著述特别有预见性。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就提出：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部转化为一个表象，景观是全部视觉和全部意识的焦点。让·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提到，在消费社会，人们则更多地关注商品的符号价值、文化精神特性与形象价值。
▲ 二青会西侯度遗址圣火采集点_改造前
▲ 二青会西侯度遗址圣火采集点_改造后
借助这两位学者的理论和对现代社会生产与消费的洞见，反思当下空间生产越来越符号化的倾向，我作为一名建筑师，如何面对网红建筑现象?
我定然不会以符号和网红为第一目标，可是我那些不以此为目的的创作，最终也会被各种力量导向这一结果。如何把这种倾向积极化，就是康德所说的“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的境界。
▲ 二青会西侯度遗址圣火采集点_改造前圣火广场
▲ 二青会西侯度遗址圣火采集点_改造后圣火广场
一个典型案例就是第二届全国青年运动会西侯度圣火采集点这个项目。西侯度古人类遗址，不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史前人类活动考古点之一，也是中华黄河文明的发源地。但如此重要的文化地标却鲜为人知。我希望借国家级的体育盛事，让它网红，有更多的人关注它。
▲ 一线天
我们的取火点设计是基于四年前建造的圣火广场。由于不能拆除原来的结构。我们就建了一个神秘的山洞来包裹它，让原来平庸的设计和自然环境相融合。“火的发现”、“火的礼仪”和“火的驯服”三部曲叙事结构，建构了用空间体验来追思从圣火降临人间、到人类文明启程的过程，既契合了“二青会”圣火采集和传递仪式的流程，也符合人们在山顶饱览自然风光、抒发历史情怀的时空建构。恰恰是这个不得不面对的场所挑战，导向了最后自然而然生成的景观效果。
07
生命以负熵为生
从康德的“三大批判”所受到启发，我也想建构一下自己的哲学思想应该是什么。在持续的阅读过程中，我帮自己建构起了一个书架，可以不断地去读。于我而言，哲学并不是一种知识，而是一种生命的信念。正如康德所说：“纯粹理性真正的法规不是知识，而是信念。这种确信不是逻辑上的确定性，而是道德上的确定性……我把对这样一种理智的理念称之为至善的理想。”
在康德的墓碑上有这么一句话：“有两样东西，对人们越是经常地对之凝神思索，它们就越是使内心充满常新的惊奇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马克思墓碑上写的是：“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法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些都是从理论理性迈向实践理性的座右铭。
▲ 康德的墓志铭
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这本书中写道：“人活着就是在对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负熵为生。”这句话对我有很大的精神鼓励。
我很庆幸我是个建筑师，世界赋予了我改变世界的条件，让我可以秉持着这份信念去工作，对世界的熵增做出一些改变，让职业活动的存在成为对熵增定律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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