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学：关于艺术的论述》引言 · Étienne-Louis Boullé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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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16, 2022 07:5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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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肖霄，孙淼校对：韦劭辰
译者按：艾蒂安-路易▪部雷（Étienne-Louis Boullée）是18世纪法国著名的纸上建筑师，其自传性著述《建筑学：关于艺术的论述》（Architecture, essai sur l'art）是其思想成熟期时的理论作品。本文选译了这部作品的引言部分。在此引言中，部雷阐述了四个主要观点：一，建筑学科分为艺术和技术两个方面，技术是基础的方面，艺术是更为重要的方面；二，就彼时争论不休的“建筑艺术是源于自然还是纯粹的幻想”这一问题，部雷秉持着所有艺术都源于自然的美学观念；三，建筑师在建造活动中面临的困境以及这种困境造成他们对建筑艺术的忽视或抛弃。四，建筑艺术和其他艺术形式的区别。这篇引言是部雷后半生不重视执业，却醉心于各类“纸上建筑”的最好注解。虽然部雷当时未必关注于后世建筑学的“自律性”的命题，却已然踏入此领域，因而这些学科思辨背后所建构的逻辑体系令相隔近两百年的阿尔多·罗西颇受启发。因此，部雷个人的执业经历可以说是建筑学自律性的开端，他放弃了以实践为目标的建造艺术，而投身于对纯粹的建筑艺术的系统建构，可谓是开启理论建筑研究的第一人。
部雷绘制的muséum 方案内景人视效果图
引言
什么是建筑学？维特鲁威把建筑学定义为建造的艺术(art de bâtir)。我是否认同这个定义？答案明显是否定的，因为它包含一个巨大的错误——维特鲁威其实把结果当成了原因。
任何行动在付诸实施之前，都需要进行构想。远古的祖先在建造小茅屋时，已预先构想出某种形象。正是这样的思想生产和创造活动塑造了建筑学。所以，建筑学就被定义为生产各类建筑物并将其做到完美的艺术。那么，“建造的艺术”仅仅是一项次级艺术，用它来命名建筑学中科学性（校注：根据前后文，此处应为“技术”，或因十八世纪的作者更习惯用scientifique这个词，故从其直接意义出发翻译为“科学”。）的那部分是很合适的。
后世根据
维特鲁威的《建筑十书》的文字描述所作”小茅屋建造“的
插图
我们相信，艺术和科学，是建筑学内部需要加以区分的两个方面。
绝大多数就该主题发表看法的作者，都把讨论限定在科学的那一方面。不过，只要我们稍加思索，就会发现这样做是自然而然的。只有掌握了建造坚固建筑物的方法，才有条件追求适宜的形象表达。既然科学方面的重要性是建筑学不可或缺的基础，那么人们就会优先关注这方面，有针对性地展开探讨。
此外，我们也必须承认，艺术之美无法像数学真理一样直观显现。尽管这种美源于大自然，但是我们必须具备一定的素养，才能充分地感受它、顺利地运用它。然而，这些必要的素养其实是相当稀缺的。
《建筑十书》能告诉我们什么呢？那些在希腊发掘出来的古代神庙废墟，无论看上去如何完美，作为一篇完整的艺术专著的素材，它们仍然是不够充分的。
维特鲁威评注者（译注：此处指克洛德·佩罗(Claude Perrault, 1613~1688)，他对维特鲁威《建筑十书》的评注译本Les dix livres d'architecture de Vitruve, corrigez et traduits nouvellement en François于1673年在巴黎出版。）很早就为我们列出了一名建筑师应知晓的全部知识。这位评注者认为，建筑师通晓的知识应该是包罗万象的。
在弗朗索瓦·布隆代尔那篇夸夸其谈的前言（译注：指弗朗索瓦·布隆代尔(François Blondel, 1618~1686)的著作《建筑学教程》(Cours d’architecture)的前言。该著作共有6卷，出版于1675~1683年间。）里，我们找到了一段关于建筑的卓越性(excellence)的定义 。作者讲述道，上帝威胁夺走地上的所有建筑师，以此来惩罚他的子民。看到这句话，我的耳畔不禁响起那句玩笑话：“只有上天预定的少数人才能够担负起这一职业！”
读者们！你们会惊讶地发现，无论是布隆代尔这篇自负的前言，还是维特鲁威的评注者的论述，它们都没有解释建筑学究竟是什么。在两者里面，我找不到相关解释的蛛丝马迹。更重要的是，两位作者均对建筑学中艺术领域的基本准则(principes constitutifs)一无所知。我的观点乍看之下可能是革命性的，但是却很容易获得明证，因为它实际上源自上述两位作者的其中一位。（编注：指后者布隆代尔。）
诸君应该都熟知卢浮宫列柱廊（译注：指卢浮宫最东端立面的柱廊，建于1667~1670年间。其设计比稿过程也是建筑史上的著名公案。）的建筑师佩罗与圣丹尼门（译注：圣丹尼门(Porte Saint-Denis)是一座凯旋门，建于1672年，纪念路易十四在法西遗产战争(1667~1668)和法荷战争(1672~1678)期间的赫赫武功。）的建筑师弗朗索瓦·布隆代尔。两人之间展开过一场著名的辩论（译注：佩罗对建筑之美的阐述引起法国建筑界的广泛争议。布隆代尔的观点与之争锋相对，其《建筑学教程》是其亲自参与这场论争的成果。佩罗又于1683年出版《古典建筑的柱式规制》(Ordonnance des cinq espèces de colonnes selon la méthode des anciens)，作为对布隆代尔的回应。）。佩罗否认建筑源自自然，他认为建筑学是想象的艺术，是纯粹的创造。然而，当弗朗索瓦·布隆代尔试图反驳佩罗的观点时，他的论辞却太过薄弱，以至于这个问题至今悬而未决。当我再次抛出这一问题时，我没有找到任何一人可以给我满意的答案。相反，我很快就意识到，多数有文化教养之人都接纳佩罗的观点。
由
克洛德·
佩罗主持
设计
的
卢
浮宫东立面
由
弗朗索瓦·布隆代尔设计的
圣丹尼门
此刻，读者们，我向你们发问：既然我们都对建筑学的基本准则没有清晰的概念，那么我在此强调我们的建筑学仍然处在襁褓期，这个论断在某种程度上难道不是相当合理的么？
与所有受过教育的文化人一样，我承认，人们可以借助老练的技巧和敏锐的心性成出色地完成工作。我也承认，艺术家即使不具有找寻其艺术门类的基本原则的必要知识储备，只要他们接受天赋指引而做出高明选择，也同样可以胜任工作。
无论如何，事情的真相是，只有很少的作者从艺术的角度思考建筑。我的意思是，很少有作者尝试深入研究建筑学中我谓之“艺术”的方面。我们有一些基于优秀案例的学科规条，但是对它们的理解却不够透彻。
维特鲁威的评注者佩罗主张，建筑学的前提是对一系列有关科学知识的掌握，例如几何学、机械学、水力学、天文学，进而是物理学、医学等等。他最后甚至提出对美术知识的要求。科学和美术在被视作“艺术”的建筑学里都占有一席之地，并被佩罗称为“想象力创造（译注：fantaisie 在此处的意思，更多是“通过想象力进行创造”，而不是幻想。）的产物”。可是，无论弗朗索瓦·布隆代尔当时的辩驳，还是其后继者都未能为“建筑源于自然”这一说法提供有力证据。如果建筑艺术的基础，其存在及其来源能够被公之于众，就一定能够严谨地达成这样的结论：建筑学的原则一直以来都遭到忽视，至少推动建筑学发展的人一直未能知晓其原理。
我遇到过一些精明能干之士，他们提出了不同的角度：佩罗和布隆代尔的讨论早已升级为一场争吵，两派被怒气与争胜之心冲昏了头脑，因此从两位当事人的宣言里无法得出任何结论；而佩罗的真实想法也与他公开宣称的观点相去甚远。不过，亦有持此论者坦承，这个问题相当棘手。我曾听过他在学院里宣读自己的论文（译注：mémoire作为阳性名词，在学术语境中应作“论文”。），继续搅动着论争，可是这对于问题的裁决没有更多推动。
在与其他建筑师一起调研卢浮宫列柱廊的期间，我偶然见到这样的情况：我的同僚们醉心于列柱长廊之美，而对其建筑师佩罗的观点爱屋及乌，根本无心反对。可以想见，他们要求我做出解释，我便向他们重申了佩罗的观点。我对他们讲道：“诸位崇拜这件艺术杰作，然而建筑师本人却承认它来源于纯粹的创造，大自然在这之中没有任何贡献。所以，诸位的崇敬之情也仅仅是持有特定立场的结果，即使遭到批判也无甚可大惊小怪，因为诸位在这个作品中发现的所谓“美”和自然没有一星半点的联系，而大自然却是真实之美的源泉。”（编注：在17至18世纪的法国，”美源自于自然“是一个取得了广泛认可的的美学命题。）继而，我又补充道：“你们也许崇拜这个建造物中所使用的技巧，即使我也会承认它确实是一座壮美的殿宇，甚至堪称是最为非凡的杰作。可是，它的建筑师自己承认，当我们在欣赏所谓的建筑之美时，我们实际上只是在欣赏眼睛所习惯的事物，当中不包含任何真正的美。”听到这番话，同僚们张口结舌地应对了几句，却没有能够给我一个回答。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我很清楚，把卢浮宫列柱廊或者其他任何纪念性建筑之美与自然的关系解释清楚绝非易事。真正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尽管这个议题如此重要，竟然从未有人尝试从反题的角度加以阐明。
巴洛克建筑大师
贝尔尼尼
为卢浮宫东立面
做的第三版设计稿，
1665年由
Mattia De Rossi
绘制
佩罗绘制的卢浮宫东立面设计稿
，外景鸟瞰，
1
66
3
那么，究竟是什么阻滞了建筑学中狭义的艺术相关的那部分的发展进程呢？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反而是清晰明了的。
对从业者而言，从事一门追寻完美的艺术，仅凭对事业的热爱是不够的。当他们展开自视重要的研究时，不应遇到阻碍；他们的天赋应该享有自由、充分发挥的条件；他们也应该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期待中振奋精神。
现在，我们不妨想象有一位年轻的建筑师，他刚刚取得一些成果，赢取了大众的青睐，开始小有名气。这时，他会被成堆的需求与各式各样的细节压垮，被迫把他所有的时间投入到处理纷至沓来的委托和合约中去。为了完成被委托的重任，他一直疲于应对具体项目的琐碎事务，成了为俗务奔忙的人。这位年轻的艺术家没能继续在艺术方面取得任何进展，也由此失去赢取真正荣耀的机会，即使那是他曾经能够赢取的。他再也挤不出足够的时间从事艺术研究，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
这时，也许您会说，这位艺术家应该放弃有利可图的项目，全心全意投入到纯粹理论的研究之中。唉！谁会乐意舍弃一笔找上门来的财富呢？更何况，在很多情况下，他也确实急需这笔钱。也许您会评论道，如果他心里怀抱着有朝一日被委以重任、有机会负责大型工程的期待，这种程度的利益牺牲还是不难做到的。然而，他如何才能相信，这样的期待可以成真？机会总是少之又少。他又怎么能够确信，十数年后的实权人物仍会对他的效劳青眼有加？也许您会这样回应我：一个有价值的人当然有权利抱有这样的期待。而我会这么答复您：他真的会收获相应的公平吗？他真的能够希冀获得垂爱么？即便我相信赞助人怀有最大的诚意和最纯粹的意图，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们常常因为缺少相关知识而做出盲目的选择。假如他们最终选出一位胜任者，那简直是万幸。有多少次，赞助人最终偏向那些一无所知的活动家，这正是因为胜任者一直在埋头苦干，以致没有时间谋划一二！
相比之下，画家和作家的境遇是多么顺心啊！他们自由而独立；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创作主题，随心所欲地追随天赋的指引。他们的名声由自己赢得，与其他任何人无关。如果他们拥有出众的才华，那么谁也不能阻止它开花结果。他们就像伟人一般脱颖而出，激扬起我们的崇敬之情：他们像卢克莱修（编注：Titus Lucretius Carus，BC99-BC55，古罗马诗人和哲学家。）那样书写令人沉醉的语句，往我们的心灵注入感官享受的欢乐；他们如科勒乔(编注：Antonioda Correggio，1494-1534，文艺复兴画家。）那样宣称“我，是一名画家”，通过无与伦比的画作里蕴含的恩典，照亮我们的灵魂；他们与拉斐尔（Raffaello Sanzioda Urbino，1483-1520）并肩而立，赐予我们造物主劈开混沌的创世图景，摄住我们灵魂深处的所有官能，通过回归人类的庄严之美，为我们加添如同不朽的希腊雕塑般的神性；他们从大自然的宝库里自由地采集素材，收获满溢；他们的名字将带着荣耀代代传承；他们能够自己抓取纯粹的幸福，并且能问心无愧地宣布：“所有的名声都归于我个人。”
这些难以比肩的快乐、无法估量的优越，正是那位年轻的建筑师在全身心投入到研究工作中时被剥夺的东西。他的才能将一直被埋没。如欲闻达于权贵，他必须做出牺牲；如若不去博取他们的好感，他的才能便无处施展。
对热爱建筑艺术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煎熬和悔恨的渊薮。我听说一名颇具才华的建筑师经历过我适才描述的丧失之痛，陷入了绝望的挣扎。对此，我丝毫未感到惊讶。如果有些建筑师认为我在夸大其实，我也不会觉得意外。但是，我确信一点，这样的人只是徒有其名的建筑师，他们身为建筑师的乐趣也仅限于获取财富。
话说回来，如果暂时假设我的观点在某些方面存在谬误，假设有一位建筑师处在可能出现的最有利的情形，比如他同时拥有才能、财富和赞助——有利形势的齐聚殊为难得，但是这会把他引向何方呢？
众所周知，当一个普通人开始建造房屋时，他实际上就在考验他雇佣的建筑师的耐心，因为他极少赞成建筑师的决定。
另一个事实是，那些身居高位、有权分派公共纪念性建筑项目的人，通常不可能比普通人更加好说话。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呢？建筑师会发现，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绝佳创意，转而服从下达的指示。此外，对那种才华横溢的建筑师而言，他的作品鲜有机会获得认可，因为评判作品的人对建筑师的境遇不知情，因而难以认同和欣赏作品的美。
无人理解这位颇有才华的建筑师，他倍受挫折和打击。如果他还希望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必须克制住一切抵触、吞咽下所有不甘，他一定不能听从天赋的指引，而是把自己降到与他必须取悦的大人物相同的水准。显而易见，这样的韧性在杰出人物里极其少见。而建筑这个行当里常常存在着这种对天才的压制，因此很难遇见一个建筑师——他既有才能，又身处有条件创作好作品的位置。
我们不必臆想，借助某个公共建筑项目——尤其那些本应成为建造它的国度的荣耀并且获得行家赞许的建筑项目，让一个真正的高级天才得以施展才华。即便他成功获选，着手去实施这样的项目，他真的能够完成整个项目么？在我们首都的中心，就有一个令人无比遗憾的反例。卢浮宫的设计工作拖延了多少世纪！杜伊勒里花园一侧的立面简直是一首曲艺大串烧（rapsodie）！其中央突出部(avant-corps)很明显出自不同建筑师之手，呈现出鲜明的风格差异；其退后的体块(arrière-corps)和角端馆楼(pavillon)也都出自不同人的设计。这座宫殿对我而言，完全可比作一首由多个诗人拼凑出来的蹩脚诗篇。
在部雷的时代，朝向
杜伊勒里花园的卢浮宫西立面，今已拆毁不存
其原址位于当下卫星地图的红色虚线标示处
不过，也许您会说，即便前进道路上有诸多阻碍，我们也确实有佐证建筑之美、阐释完美艺术的杰作。我对此的观点稍后道明。我先阐述一个事实——如果建筑学当真获得了如其他艺术门类所达成的完美，如果当真存在同等美妙的案例，我们也不会直至今日还在为建筑是源于自然还是源于纯粹创造而争论不休。当然，我会直截了当地重申，正因为卢浮宫列柱廊的设计者在所有著名的纪念建筑里只看到了纯粹的创造，我们无疑需要在这个主题上做出进一步的阐释。
我主观认为，即使建筑杰作也与那些激发我们崇敬之情的绘画、雕塑和诗歌作品之间存在天壤之别。这是我对诗人和画家的优势进行观察后得出的结论。他们从未在选题方面受过约束，可以就任意主题尽情发挥。然而，纵观整个欧洲，我们都难觅美丽的建筑。如果我们想要确认建筑和其他艺术是平起平坐的，我们又有什么证据呢？可以确定的是，建筑杰作的数量相比之下远远不及其他艺术门类，而衡量一门艺术是否成功的唯一可行的准绳，就是通过实践案例的多寡。
这让我想起一次相当不寻常的交流。我当时在乡间，与一名艺术爱好者和一名年轻画家做伴。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讨论绘画。当时我正在同那名艺术爱好者说话。我对沃维曼（译注：Philips Wouwerman，1619~1668，荷兰画家。）创作的最美的一幅画大加赞扬。这幅画我们三位曾一同欣赏过。因为它给过我极大的愉悦，当时我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但是那名艺术爱好者对此无动于衷。不精于某种艺术的人往往最为苛刻，因为他想象不到艺术家在创作时需要克服的种种困难。他对艺术家没有怜惜之情，认为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这位艺术爱好者此时一边提示我观察大自然，一边讽刺到：“大自然里到处都是沃维曼遗漏的东西。”我反唇相讥道：“您将沃维曼的作品与大自然相比较的时候，也许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您正在向他示以崇高的敬意。难道您真的觉得，卑微凡人的所作之物能够经得住您提出的这种比较么？”“什么？把他们与至高之神（译注：此处意指大自然。）的造化相比较……那可是至高之神！”年轻的画家忽然嚷道。“也许，只有当一个人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屈尊亲自尝试我们的工作方法，那时，先生，您才能对我们之中的杰出人士怀有适当的敬意。”在这位年轻人的谵妄之余，那幅画的逼真是如此显而易见！倘若我们对艺术家的技艺一无所知，也从未观摩过别人作画，那么，当我们在目睹一幅栩栩如生到难以置信的画作的同时——这样的画作的确存在——从别人手里接过一方调色盘，我们会很难相信，仅用寥寥几样物品就能够创造出给我们留下鲜活印象的作品，仅用五六种色彩就能创造出绚烂、繁多的色彩和细节。大自然的一切景象都能在画笔下再现，简直不知道这是如何办到的！画家究竟如何描绘温暖、清新的空气，又如何呈现光线的效果？他怎样通过构思和描摹，捕捉令我们心神荡漾的种种情感，把它们活生生地呈现在画布上，使它们能够直击我们的灵魂？
也许您会反驳，假如建筑学的艺术家果真没能达成其他艺术家们似乎已经实现的高度和完美，这也许是因为后者享有天然的优势，他们的艺术更加贴近自然，因而也就更加容易打动我们。
那么我会回复，这恰好就是我一直尝试解决的问题：我所理解的艺术的目标就是模仿自然，没有一个建筑师曾尝试过我目前担负的这项重任。假如我成功证明了，建筑学与自然建立关联甚或比其他艺术门类更具优势，您将不得不承认，既然建筑学取得的进步难以比肩其他艺术门类，那么这个现象不能仅归咎于建筑师。他们理应得到体谅，真正的原因在于我前文列举的那些障碍，它们长久地束缚着、并且仍然束缚着建筑学趋向完美。
天主明鉴，冒犯当代的杰出建筑师并非我的本意。我尊敬并且珍爱他们。正是因为我对他们怀有极大的敬仰，我相信他们将会毫无怨言地倾听我这个一心只求自身技艺长进的人的话语。假如我的观点是错误的，那也不会伤害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因而我也不会被质疑为不怀好意。如果我反而掌握了些许真理——噢！这种情形更加不会令那些杰出人物感到不快，因为他们永远对真理报以尊敬和珍爱。(译者注：le respect et l'amour 是呼应本段开头的 je les respecte et les aime。)
部雷写作《建筑学：关于艺术的论述
》的手稿封面页
（来源为bibliothèq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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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载说明
本文由译者肖霄和孙淼根据法文版Étienne-Louis Boullée，Architeture: Essai sur l'art, Paris: Hermann, 1968.和英文版Étienne-Louis Boullée, Helen Rosenau , Boullée&Visionary architecture, London: Academy Editions, 1976. 翻译为中文，由韦劭辰根据法文版和德语版校对并补充注释。引言之后关于建筑艺术四个命题的论述段落，将于Der Zug Vol.6《重生与理性》的正刊中与此引言篇章一并收录刊载。
肖霄，本硕毕业于南京大学，于2016年发表硕士论文《艾蒂安-路易·部雷研究：生平、建筑及理论》。孙淼，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艺术史与考古专业本科毕业，现生活和工作于深圳。韦劭辰，本科和硕士就读于亚琛工业大学建筑学，兰克著《法国史》（第一卷）中文译者，现任上海朗绿科技可持续建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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