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果川：我们的教育可能在培养废物
Created
Dec 12, 2022 02:02 PM
专栏
建筑大师
人物
冯果川
内容标签
对谈
国家
中国
事务所
冯果川及其团队带领孩子探访深圳的大街小巷
受访：冯果川
采访：劳秀汶
编辑：梁丹如
作为童筑文化的创始人，建筑师冯果川早在10年前，就开始介入到儿童建筑教育的实践。
三年前，打边鼓曾经跟他有过一次对话，我们当时很好奇，为什么会一根筋地带孩子学建筑？在那次谈话里，他认为，做建筑课，目的不在于培养孩子成为建筑师，而是希望能对现在的主旋律教育进行调整，在它之外，带给孩子一个释放的、想象的空间，并让孩子关注社会、关注城市。
与此同时，带着诸多儿童教育的经验，冯果川和他的团队还做过不少幼儿园的建筑设计。在他看来，对于国内的房地产体系而言，幼儿园充其量不过就是配套设施，幼儿园与城市之间，经常处于一种非常尴尬、非常矛盾的状态。他坦言，这些现实困境，不是单靠一个建筑师的智慧就能解决得了的，所以，这些问题要抛给谁呢？
在我们这次聊天里，冯果川一如既往地展现了他批判城市、批判建筑的犀利与精准，可是聊到最后，说起他对于幼儿园设计的建筑理想，似乎又带了点无奈：“就是给大家添点乱呗，我们能做的，无非是想办法创造一些莫名其妙的、毫无意义的空间。”
此系列由打边鼓与广州铭初幼儿园联合呈现，与无类共同策划。我们将持续用九篇文章来回应一个问题：什么是幼儿园友好城市。
以下为聊天内容整理，按照惯例，文章发表前经受访人审校。
冯果川
筑博设计执行首席建筑师
“童筑”儿童建筑教育机构创始人
1. 现在其实是一种很矛盾的状态，幼儿园基本都公有化了，对于开发商来说，就基本不再去涉足这个领域。但是政府又要求一定规模的楼盘就要配置一个幼儿园，同时又要满足独立占地、日照需求等等这些不切实际的规范。在城市土地已经处于超负荷的状态下，对于开发商来说，要切出一块地来建幼儿园，但又和他自身利益无关，他就会尽量能省则省，应付式地完成。我们如果不先解决这些现实矛盾，幼儿园和城市的关系就会一直很尴尬、很痛苦，但这不是靠建筑师的智慧可以解决的，需要的是一种社会性的变革。
2. 把所有幼儿园都变成公立的，这其实是一种倒退。在体制的限制下，缺失了市场化的竞争，想要发挥个性就会变得很有限。就算让建筑师把幼儿园设计得五花八门，里面装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表面上形式不同而已，有什么意义？
我倒是希望看到有一些“不靠谱”的幼儿园，哪怕它只是昙花一现，只要不违法，应该让家长和市场有一些试错的机会，有一些充分的竞争，才能推动整个幼儿园体系的发展。
3. 建筑师对幼儿园具体的生活场景的了解，其实很有限。如果是以开发商的需求为准，那就是用最少的成本把事做成，满足规范就行了，但这样的幼儿园做出来是没有什么个性的。我们需要真正了解儿童、了解幼儿园的人，可以是一个专业的团队，或是一个幼儿园园长，来提出一些具体的要求，然后建筑师来解决、满足这些需求。这个幼儿园才能够真正服务于使用它的人，这样的幼儿园才是有灵魂的。
4.社区共享、开放性的幼儿园，这些都是比较理想化的提法。现实中的情况是，如果没有相关部门的指示，很多事情就很难推进。你想做社区共建，就要和社区沟通，和教育局沟通，是很折腾的。谁能代表社区？居委会、社区书记能代表吗？对他们来说，建一个开放性幼儿园，意味着要成本增加，管理难度也增加了，是很麻烦的事情。实际上，他们只希望你做一个封闭的、简单的、便于管理的幼儿园，就可以了。
5. 我小时候上幼儿园，还是挺开心的，跟现在的幼儿园没法比，那时我的脑子里没有什么教学的概念，主要就是玩，穷玩。我们最爱干的事就是刨幼儿园围墙的根部，刨着刨着就会发现黑色的甲虫、黄色的面包虫，还有潮虫，觉得很有收获。回想起来，加减乘除、识字课我都已经忘了，只记住刨虫子的事情。现在的幼儿园，这儿种草，那儿种花，划分得很清楚，很漂亮，但是不让孩子碰，只留个沙池让孩子挖来挖去，也没意思。
这和整体的城市规划是一脉相承的，我们现在生活的城市本身就很乏味，一个购物中心可以满足所有生活需求，建筑已经在替代城市了，看似每个需求都被回应到了，但是缺少选择性，是一种虚假的选择。我们已经没有街道生活了，像深圳这样的城市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街道，城市的道路旁边就是连绵不绝的绿化带，你可以说它好看，但这些绿化带不欢迎你进入，跟你没什么关系，是一种观赏性，不是体验性，都很虚假。
6.每个幼儿园本质上就是一个监狱，我们甚至没有办法让它不是一个监狱。比如孩子们在幼儿园上洗手间，都得在老师的监视之下进行，它就是一个和监狱差不多的地方。但其实这也不影响幼儿园内部的丰富性，它可以自成为一个小天地、小宇宙。这个小天地像一个小城镇，有各种各样的“工作”，今天养植物，明天照顾动物，还可以扮演厨师，孩子们在里面就是Cosplay各种角色，其实也是被约束的。
幼儿园需要给孩子一些空白的时间和空间，让他们自己去琢磨。但是现在幼儿园的每寸土地、孩子们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我觉得建筑师很多时候要想的是，能不能留出一些盲区和空白，留一点可以探索的趣味性，把时间、空间给到孩子，这很重要。
7. 我还是希望我们的工作可以带来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给大家“添点乱”，你也不清楚这个空间是干嘛用的，但幼儿园就是需要这样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空间，来刺激小朋友用自己的想象力填补它。每个空间都被解释得明明白白，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8.“儿童友好城市”这个角度本身就有问题，说明儿童不是城市的主人，你只有对客人才说友好，“友好”说明是这个城市的边缘。这个提法本身只是比不友好前进了一步，但离一个理想的城市在观念上还差了一大截。儿童应该也是这个城市的一份子，他们对这个空间也有一定掌控的权利。理想的城市，应该对儿童的成长起到正向的帮助，能够创造儿童跟社会接触的可能性，可以独自上街、独自面对责任和风险。
我反对那种特别安全的城市，小朋友在城市里磕磕碰碰，擦破皮、流点血，我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儿童友好不是让儿童免于危险，免于责任，而是让小朋友可以从小尝试做选择，同时承担责任和后果的过程，可能会选错，但要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原来想在华强北给儿童做一个滑梯，做个可以爬的斜坡，结果都被取消了。他们担心孩子万一摔跤了，他们要负责任。我觉得城市的孩子特别可怜，生活经验已经被窄化了，以安全的名义窄化儿童的童年经验，是特别糟糕的。
9. 幼儿园本身都不太友善，我们的幼儿园基本上是以管理、监管小朋友为主。幼儿园和城市要有一个友好的状态，需要的是社会制度上的变革。现在的幼儿园搞得这么封闭，一是社会的戾气很重，社会矛盾很容易激化，你去创造一个对幼儿园友好的城市没有意义，我们能不能先消解一下这个社会的矛盾？
不能用“造梦”的方式去格式化所有人、磨灭人的差异性，而是让每个人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个人的价值就是要实现个体的自由和尊严，才能幸福起来。人被当人看，就不会有那么多戾气，跑到幼儿园砍人、去当人贩子。
10. 我担心，我们现在培养的是一个个空洞的人，可能连工具人都算不上，类似于法兰克福学派提出的“单向度的人”。假设我们14亿人里面有一半的人都是打着引号的“人”，没有独立意志，很空洞，很容易被意识形态裹挟。这些人每天都被供养着，天天打游戏，进行一些无聊的社交，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废物”，但他们仍然可以贡献一种东西，就是当别人有异见，他们就会像洪水一样冲上来辱骂，声势很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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